
假封控、真維穩──中國如何以網格化監控做防疫?
COVID-19新冠疫情襲捲全球3年,每一個國家的人民健康生命和經濟發展,都受到嚴重影響,全世界都經歷過手足無措的階段。許多國家曾實施規模不一的封城、建置把高危險者和接觸者集中收治的「方艙醫院」,也讓疫苗還沒有完成完整的臨床試驗就緊急上巿使用。
新冠疫情源頭的中國,封城手段和方艙醫院建置曾展現效果,但解封之路卻足足落後歐美主要國家一年多,甚至還引爆一場社會抗爭「白紙革命」,中國與歐美國家防疫道路不同在哪裡?清零和封城思維下,隱藏什麼其他的目的?
阻斷傳染病風險的三大手段分別是,治療或隔離、疫苗接種或抗病毒藥物預防性投藥,以及停班停課用以拉開社會距離。在新冠疫情初時沒有疫苗和藥物,都以封城和隔離作為主要防疫措施。
2020年1月23日,中國武漢成為全世界第一個封城的城巿,震驚世界。3個月後,病毒入侵歐美,歐洲國家也開始陸續實施封城,甚至全球各國進行邊境管制,封鎖國境。不只中國,西方國家部分地區也採局部封城。
「當新冠肺炎剛開始爆發時,全世界對它並不了解,」台灣大學公共衛生學院流行病學與預防醫學研究所教授陳秀熙解釋,當時尚未開發出疫苗與治療藥物,因此,對於染疫者及接觸者採取隔離措施,這是公衛對抗傳染病的「古老方法」。
中國與世界各國防疫進度落差

2019年12月,新冠疫情在中國爆發,是中國建國以來最大的公衛危機。中央研究院政治學研究所研究員蔡文軒表示,中國一開始想到的就是「封封封」,這也與他們過去進行社會管理與監控體制有一定相關性。這樣的思維也與方艙醫院的概念相同,只要染疫,就關起來,就像威權主義下,將思想犯或政治犯集中管理,也都是為了「維穩」。
之後封城和方艙醫院的手段,歐美國家也曾採用。2020年3月時,義大利新冠確診人數居全球第二,為了防堵疫情擴散,政府宣布封鎖政策,卻有許多市民不遵守規定,仍出門遛狗、美髮。當時義大利瓜爾多塔迪諾市(Gualdo Tadino)市長普列斯休提(Massimiliano Presciutti)還曾大罵:「為什麼一定非要在這時候遛狗! 」
不過,中國和歐美國家的差異,在於疫苗出現後,歐美國家在2021年底,疫苗三劑覆蓋率提升,抗病毒藥物也出現,又發現COVID-19變異種Omicron轉向感冒化輕症趨勢,便逐步開放,回歸正常生活。
中國卻成為全世界最後一個嚴格控管的地區,主要是科學防疫的手段和態度的差異。
歐美、台灣、中國在新冠疫情期間,都有管制邊境,而封城的程度則有所不同。
- 歐美:政府勸導式半封城,沒有嚴格封城手段,警察勸導鼓勵民眾不出門。
- 台灣:政府滾動式管理,分4級警戒,本土疫情爆發時,民眾會自主性封城。
- 中國:政府嚴控封城清零,人為實體監控搭配App健康碼等追蹤人民行蹤。
打了疫苗又如何,仍繼續動態清零
2020年底,新冠疫苗陸續研發問世後,西方國家加速疫苗施打,並逐漸看見解封的契機,中國卻走了不同的路。
「站在公衛與人道角度來看,有了疫苗與藥物後,就不需要繼續封城,」陳秀熙說,中國那時卻仍堅持清零,可能的原因是,中國雖然有自己研發的疫苗,即便有些數據認為中國疫苗保護力效果不彰,當面臨是否引進國外疫苗時,最後「疫苗政治決策的思維」獲勝,中國仍維持使用自己研發的疫苗。
中國有國藥、科興和康希諾3支被世界衛生組織(WHO)列入緊急使用清單的國產疫苗,保護性和安全性被認為達到標準,但效果比起mRNA類(messenger RNA,信使核糖核酸)國際藥廠研發的莫德納疫苗、輝瑞BNT疫苗略低。
中研院社會學研究所研究員林宗弘也提出,中國如果開放國外疫苗,等於承認西方科技的優越,而且中國當局透過官媒,長期宣揚「動態清零」優於西方國家的「與病毒共存」,若在當時放棄清零等於承認長久以來的政策失敗,「站在習近平的立場,絕對做不到。」
(不過,為何中國最後還是放棄清零、全面解封了呢?詳見〈一張白紙說了什麼?中國白紙革命掀開的人民信任危機〉)
「2022年1月,Omicron病毒株出現,是防疫關鍵決戰點,」陳秀熙也說,從Omicron病毒株開始,年輕人感染多為輕症,老人家重症相對較多,從此,許多國家走向大步解封,而中國仍與西方國家走向不同。
那些其他國家做不到的「監控」手段

「剛開始的封城圍堵,中國算是成功的,」台大醫學院臨床醫學研究所教授王弘毅認為,中國起初確實有效控制疫情的擴散,從每天幾萬人感染降到幾乎歸零;相較之下,西方國家即使封城也成效有限,原因之一是「共產國家有很多手段能運用,歐美當然沒辦法。」
哪些手段是歐美不能採用,只有中國能做到的呢?那便是中國把過去嚴密的社會監控方式,沿用到疫情的封控管理。
中國的社會監控,從早期北京的「朝陽群眾」(或稱西城大媽)就可看出脈絡。朝陽大媽曾多次協助北京警方,破獲明星吸毒、藏毒、賣淫,在防疫期間也起了作用,例如負責舉發不遵守防疫的民眾。
疫情期間,中國特有的「網格化」細密控管體系,更在封城、封控期間發揮作用,大批網格員在小區(社區)門口把關、測體溫、送物資,他們的任務從「維穩」變成「清零」。
這場封控又被視為是「假封控、真維穩」,成了社會監控的加強版。
林宗弘解釋,中國監控社會的模式,分為實體與網路兩套。
實體監控可從2004年胡錦濤擔任中國國家主席時期開始的「網格化管理」為代表。將某一區域劃分「社區、小區、樓棟、單元」,分為4等級網格,實行層級管理。例如率先試行的北京東城區,在現有的街道和社區下,劃分出1,000多個小網格,由300多名城市管理監督員進行全時段監控,處理社區糾紛、投訴等。
「網格員」可由退休黨員等擔任,美其名是協助民眾申訴等,但卻也被外界認為是相當細微的社區網絡監控,例如「二十大」召開期間,掌控有沒有人申訴,避免失序,發現異樣要立即上報。
疫情爆發後,要達到清零目標,防疫措施必須落實在地方每個人身上,因此,現有的網格化管理被認為是最好的方式。
習近平出任中國國家主席後,不僅將實體監控往下扎根,也開始了網路監控,實驗所謂的「社會信用體系」,將各種網路工具與金融工具結合,進行信用評等。
所謂的社會信用體系,簡單來說是將實體控制變成科技控制,以減少警政、交通、行政等人力成本的增加,並且希望能發揮更好的威嚇效果。林宗弘舉例,在民主國家,信用評等是用於借貸管理,但中國將其擴張到各層面,小至交通違規、亂丟垃圾也要信用評分,一旦被扣點,可以影響能不能購買高鐵票、小孩能不能申請學校,每個地方有不同的實驗方式。
2014年,中國政府中央成立「 網路信息辦公室」,要求電商公司阿里巴巴、網路公司騰訊和各家電信公司等等,都需上交所有網路訊息,比如民眾搭乘的交通工具、購物的電子支付、網路社群的各種貼文等等,全都納管,監控方式等同是鋪天蓋地。
到了疫情期間,各地發展出不同的隨身「健康碼」、「行動碼」,只要一掃碼,每一個民眾的任何行蹤,都無所遁形;甚至因為科技控制,當白紙革命發生時,民眾會擔心很快就被發現曾參與活動,而不敢參與,因此,也具有維穩的作用。
台灣可以做什麼 ? 回歸科學防疫
最終,高壓清零措施讓人民反彈,引發白紙革命。白紙革命後,中國防疫政策急轉彎,帶動新一波確診高峰,全世界也因中國疫情資訊不明而嚴陣以待。
陳秀熙認為,中國不可能一直採取古老的封鎖方法,不只要考量人道,也應「科學防疫」,根據科學證據來訂定防疫政策。
陳秀熙舉例,青年、中壯年、老年人,各有不同的工作與生活型態。年輕人是經濟與各項社會活動主要參與者,年輕人若因疫情被限制,長時間失去朋友間的互動與關懷,在心理上也會出現孤獨感等情緒反應,中國青年學生發動白紙革命也與此有關。未來台灣的防疫政策,也須兼顧不同年齡、世代,推出不同的政策,進行不同的宣傳與衛教。
「談民主,不如談科學,」蔡文軒認為,或許在中國仍有不少學生相信,歐美的民主並不適合中國,但科學強調邏輯思維,如有機會,台灣的學生可以在兩岸交流中,多引實證交換意見,討論封控是不是浪費了成本?中國疫苗的保護效力如何?或許更有可能引發中國學生反思──這3年中國的疫情決策,是否符合科學?
面對疫情變局,路還很長。從「維穩防疫」到「科學防疫」,不同的指引,將走向不同的未來。